句讀之間的黃昏

　　黃昏的光透過窗子，落在桌面，映出一道橘黃的色澤。他坐在那張熟悉的桌前，手裡的筆在指尖轉了一圈，又落回稿紙上。他看著那些排列整齊的文字，筆尖在某個句子上停頓，像是在權衡什麼，又像是在等待夜色徹底降臨。

　　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時刻。白天的喧囂漸漸沉寂，城市在光影交替中歸於緩慢，而他，在這道模糊的界限裡，繼續做著這份細碎卻不可或缺的工作。他的任務很簡單——改正錯誤，讓文字保持應有的秩序，不多不少，不增不減。

　　可他總是會想起從前。很久以前，他不止於此。那時的他，奔走在街頭巷尾，拿著筆記錄下那些真實的故事。他見過熱血與冷漠，聽過真話和謊言，他曾相信過文字的力量，像相信清晨一定會到來。可漸漸地，他發現，紙上的字並不能承載全部的真相，表達也未必能引起迴響。稿子被一遍遍地修改，稜角被打磨，鋒利的部分被換成更“穩妥”的措辭，他的筆，終究變得遲疑。

　　他曾試圖掙脫，於是離開了文字，進入另一種遊戲。他站在另一張桌前，不再考慮字句，而是計算數字，談判，衡量利益，調整策略。他看見更大的世界，看見規則如何運作，看見如何在這盤棋局裡找到自己的位置。他學會了如何言語得當，如何在數字裡尋找平衡，如何在關係之間游刃有餘。他一度以為，這才是現實的答案，可漸漸地，他又發現，規則並不只是規則，它背後仍舊是權衡、妥協、交換。

　　他想起那些深夜，他坐在會議室裡，桌上的報表一頁頁翻過，數字精準，邏輯清晰，可他仍然感到疲憊。這和他最初想做的事情，真的有關聯嗎？那些數字堆疊出的業績，那些應酬裡交換的信息，是否也像文字一樣，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定義了邊界？

　　於是他停了下來，退回到這個角落，回到文字的世界。可他早已不是當初的自己，他不再執著於表達什麼，不再急著讓誰聽見。他只是坐在這裡，在這張桌前，改正那些可以改的錯誤，刪去那些不該留下的歧義，讓句子回到它們該有的樣子。

　　他不再幻想自己能改變什麼，甚至不再追問這些改動究竟有沒有意義。他只是讓自己沉入這份細碎而安靜的工作裡，如同黃昏沉入夜色。他已經習慣了，甚至開始覺得，這樣或許也不錯。

　　窗外的光越來越淡，黃昏終於過去了。他坐在那裡，聽著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，那細微的摩擦聲在沉默的空氣裡迴響，像是時間留下的痕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