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只是坐著而已
✍ Pauline · 巴黎
我不是為了打卡,也不是為了寫什麼文章才坐下的。那時候,只是想讓自己安靜一會兒,不回訊息、不接電話、不看鏡頭,也不說話。
巴黎的七點半沒有那麼浪漫。風吹得衣領有些鬆,桌上的咖啡早就涼了,杯口掛著淡淡一圈光暈。遠處的鐵塔靜靜地站著,像一個不插手人間情緒的旁觀者。街上有人輕聲講話,也有人笑,推著單車或提著麵包經過我眼前。我坐在轉角那張不引人注目的藤椅裡,沒人注意我,我也不需要被注意。
我只是坐著,什麼都沒做。偶爾轉頭看街道的轉角,偶爾低頭看杯口留下的痕跡。風吹進袖口,衣料貼著手臂,有點冷,不至於不適,只是提醒我:我在這裡,活著,正在發生。
那一刻我沒有拍照,也沒有記錄什麼。我只是盯著眼前這一切,讓自己像空氣一樣輕。整個人像被清洗過,腦子空了,手腳鬆了,心靜了。我不是在巴黎「做什麼」,而是,讓自己在巴黎裡,靜一會兒,像把整座城市暫時關在門外,只剩下自己與自己。
這不是旅途中的高光時刻,也不會被寫進明信片。沒有情節,沒有誰走來,沒有一句話讓我落淚。但這卻是整趟旅程裡,唯一讓我覺得「自己回來了」的瞬間。不是因為我在巴黎,而是因為我允許自己短暫地,不參與、不說明、不迎合。
那天的天色特別乾淨,藍得輕盈,像誰剛剛擦拭過玻璃一樣。連鐵塔看起來都不再高聳,只是一個輪廓,一個沉默的背景,一個在城市邊界守望的剪影。它沒有要求我靠近,也沒有試圖留下什麼,它只是靜靜地站著,像一種默許,讓你自己決定怎麼存在。
我也沒有靠近。那天我沒有想靠近任何人、任何風景、任何正在進行的事。我不是疏離,只是想讓自己有空氣,有一點可以緩慢呼吸的餘地。
我們平常總是在走——走向下一站,走進人群,走出過去。但那天下午,我真的只是停了下來。不是因為倦了,而是因為我想記得「停」是什麼感覺。像落地、像靜音、像一個句點。
我不打算記下那天發生了什麼事,甚至不太記得細節。但我始終記得那種空氣,那種像絲一樣輕、像紙一樣薄的寧靜。整座城市像是暫時收起了它的喧囂,只剩下風在吹,光在流,而我在裡頭,不急著說明,不需要角色。
咖啡沒喝完,桌面上留下一圈濕痕。椅子退開的時候發出一點聲音,但沒人抬頭。我轉身走了,天還沒黑,風還在,巴黎沒留我,但我知道——風記得我來過。
我沿著塞納河北側的舊書攤走了一段,陽光已經退到建築背後,只留下一些牆上的餘光。我看到一本舊書封面寫著“Le silence est une forme de réponse.” 我沒翻開,只是站了一會兒,覺得那句話剛好說中了我那天整個人的狀態。
我什麼都沒說,卻回應了自己好久沒有碰過的某種東西。不是回憶,也不是痛感,是一種很純粹的「我還在」——不表演,不證明,也不對任何人開口。
風再吹過來的時候,我稍微側了側臉,不是躲,而是讓它再擦一次我安靜過的地方。巴黎還是走動的,世界還是沒停,但我知道,我那天坐著的地方,不為紀念,也不是逃離,只是剛剛好,成了一個我可以存放自己幾分鐘的位置。
我走遠後沒回頭,也沒有拍照。我不需要證明那一刻存在過,因為我在那裡,是真的被風吹過、被時間溫柔過、被整座城市短暫地允許過。
這就夠了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