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

在輪廓之下,緩慢盛開

  起初沒覺得有什麼不同。

  那是一段像所有普通日子一樣平常的時間,空氣仍舊,光線柔和,衣物的貼合也沒有顯出絲毫異樣。只是偶爾,在穿衣時,動作會比平常慢一點;在入睡前,翻身會遲疑片刻;在走路時,某種隱微的注意力從未出現過的部位浮現出來,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。

  她從未提前通知。身體悄悄地動了筆,塗改了幾個詞,換了幾行格式,而我竟未察覺。

  最初的變化也許藏在睡姿裡。我曾習慣伏著入眠,像是對世界輕輕低頭的姿態,那樣的貼近能讓我安心。可漸漸地,這種貼合變得不再舒適。像是有什麼正在向外推,讓我不得不向旁側讓出一點空間。側睡的姿勢變得自然,仰面朝上的時候,身體似乎輕得多,卻又藏著重量。

  我沒有抗拒。只是隨之而動。

  身體在悄悄長出一塊柔軟的語言,不說話,卻在每一個低頭、每一次俯身中寫下新的標點。起初是一點輪廓,然後是分量,接著是對稱被打破後的再平衡。走路的節奏微微變了,站立的姿勢像被溫柔牽引,衣物貼合時,總有一塊區域需要被重新安排。

  這一切不是突然襲來的。它像雨落前濕潤的風,像白晝向黃昏過渡時慢慢被拉長的影子。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開始,卻在某個瞬間意識到,一切都已經不是從前。

  某一日清晨,我站在鏡子前,拉下一件貼身衣物,感到那層織物與皮膚間出現了一個新的高度。不是突兀的變化,而是一種「已經在了」的靜。鏡中沒有異樣,可我的感知告訴我,那裡不再平坦。它不張揚,卻存在得非常確定。

  從那之後,我開始留意更多細節:
  側臥時那點不允許的擠壓感,
  奔跑時細微的盪動,
  穿脫之間必須慢下的手,
  以及在夜深人靜時,布料輕輕摩擦之下傳來的微溫。

  那之後,我便再也沒有忘記在每天出門前加上最後一道動作。它並不沉重,卻如同一種儀式,關乎支持、收束、安放。若有一日遺漏,整日都像少了一層輪廓的確認,輕浮、鬆散、甚至無所依附。

  這並不是困擾,反而是一種被賦予的秩序感。

  我逐漸意識到,身體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我解釋什麼叫「擁有」。不是奪取,也不是附加,而是生長,是內化,是原本屬於我,只是姍姍來遲。

  她沒有聲響,卻改變了我與自己的相處方式。

  我學會在試衣時繞開一塊輪廓,
  在入座前自然地收起某些動作,
  在站立時感受到來自內部的平衡請求,
  我不再需要確認,也不急於言說。

  有時候會想起一個月前的我,是否也預感到了這一切?或許沒有。但身體記得,比思想早一步,比言語更誠實。它用最細小的改變,慢慢地推著我走到了現在。

  「On ne naît pas femme : on le devient.」
  ——「女人不是天生的,而是逐漸成為的。」
  我曾在西蒙娜・德・波伏娃的書頁上讀到這句,如今它在我皮膚之下甦醒。

  我不需要一個節點來紀念,也不需要一個詞來命名。我的改變不屬於哪個確切的時刻,而是藏在每一個幾乎察覺不到的緩慢之中。

  這個月,我學會了放下一些舊的姿態,也學會了不著痕跡地為身體留出更多的空間。

  我開始理解:真正的轉變從來不是轟鳴著發生的。

  它像一層霧,在你不經意之間,悄悄地包住了你。

  你回頭看時,才發現自己早已走出了原來的輪廓。

  而現在,我站在這新的形狀中,沉默、完整、無須解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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