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

之後,皆為空白

  夜色在窗外緩緩流轉,無聲地染上牆角與床單的邊緣。空氣靜得像一張未寫滿的紙,光影的移動也被拉長為無盡的停頓。夢境總是在這樣的時刻降臨,不帶預兆,只是一層極淡的潮汐,自四周緩緩升起,將時間輕輕卷入其中。

  每一次夢的開始,世界都像被重新塑造過。沒有稱謂,沒有身分,只有熟悉而模糊的輪廓,在混沌的場域裏來回游走。街道濕潤,長椅有微涼的露水。遠處傳來舊電車的鐘響,空氣裏浮動著難以辨識的花香。那些面孔,時而明亮,時而又被薄霧遮蔽。沒有語言傳遞,只有目光和短暫的觸碰,將情感在無聲中流動。

  舊日的親昵在這些夢裏輪番上演,卻從不重疊。舉止溫柔,動作輕輕,偶爾一個眼神的交會,便足以讓夜色溶解於窗台的月光裡。每一次靠近,總在下一瞬又被虛化為遠方的燈火。曖昧的片段如水面浮光,閃爍後便歸於寂靜,餘溫停留在指尖與呼吸之間,不再前進,也不肯褪去。

  情感的流動沒有出口,只在夜裡的夢境中尋找臨時的棲身處。舊愛如雲,曖昧如煙。那些從未說盡的語句,在夢中被輕輕修補。目光、手勢、輕觸、回頭——所有細節都被無限延展,讓未竟的溫柔得以短暫復現。

  場景不斷轉換。有人於清晨的河堤漫步,有人在車站的長椅等候,有人在低矮的窗下細數餘光。玻璃上殘留著呼吸的霧氣,舊信封堆在桌角,書頁間夾著一枚未乾的花瓣。燈火隔著半層窗紗,將身影投向房間深處,模糊不清。那些舊時的親密,或許早已在現實中散失,但在夢中,每一次重逢都被賦予嶄新的純粹。

  無名的身影總是游走於夢的邊界。他們在階梯間匆匆擦肩,在雨夜街角停留,在昏黃酒館低語。他們的笑容柔和,話語溫軟,眼中帶著不曾明說的期待。親密的舉動只是片刻的事,觸感、氣息、甚至微小的顫抖,都在夜色的注視下被收錄。沒有交談,沒有解釋,情感像一道未封口的信,藏著不敢落筆的名字。

  有時候,夢中的親暱與溫柔,不像現實裡那麼沈重。每個片刻都帶著未完成的純淨,既不屬於過去,也不屬於未來。當影像散開,情緒便如輕霧彌漫,無需依託,無需解釋。那些夢裏的重逢不帶責問,沒有怨懟,也沒有終結。親密在片刻裏生長,然後自覺隱去,餘下淡淡的暖流和安靜的安撫。

  清晨來臨時,夢境的邊緣逐漸消退。光線從窗縫緩緩滑落,撫摸著棉被的摺痕、書桌的邊角、門縫下的一小片灰塵。夜裡發生過的一切在這光裡變得更加不確定,像從水面撈起的影子,在手中逐漸失去形狀。前一刻的溫柔已然消失,房間恢復為白晝的樣子,只有空氣裡還殘留著夢的餘香。

  那些被夢境反覆召喚的舊人與故事,未曾在現實裡留下確切的痕跡。親暱、遺憾、悸動、沉默,都被時間反覆稀釋,只剩夜裡最柔軟的部分被妥善保管。夢裡不需要結局,也無需安排出口。每一次重逢都是片刻的光亮,之後,皆為空白。

  空白不是結束,而是一種延續。像雪落在無人的原野,像潮汐退去後裸露的沙灘。舊日的片段安靜地潛藏於腦海,於午後的寂靜或午夜的長風中,偶爾被不經意的氣味、某句未竟的旋律喚醒。重現時並不傷感,只是帶著一點點恍然和遺世的溫柔,將夢境裡的悸動化為清晨的空氣,與呼吸共存。

  於是,白晝繼續,生活無聲。夢境褪色,親暱散去,昔日的名字與表情慢慢隱沒於日常的複沓裡,只在夜色最深處留下一個空位,供每一次不期而遇的溫柔片刻停留。

  光線緩緩推開窗子,空白處沒有記憶,也沒有未來。只有情感流轉的微光,像最後一縷霧氣,靜靜滯留在皮膚與靈魂的交界,無聲無息地見證一切。之後,皆為空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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